敞开的时刻(组诗)
张丹,80后,四川遂宁人,写诗。
敞开的时刻
生命中下午四点,仿佛都是敞开的时刻。
儿子在我身上睡熟,我在车里,
车停在茶叶市场外面,茶叶和市场在里边。
越来越热,春服有些迟了。
清明后正好买清明前的茶。
没什么新事,“花睡在窗上”。
往世在枝头,风过。
生命的旷野,不过茶尖。
风暴的过程,不过吹皱。
动物园的动物
动物园,多么热闹又极其孤独:
熊跟海狮等着被投食,犀牛大便,
大象吃草,企鹅贴着冷气不起,
黑豹和熊猫的午睡,和死亡一样无还期,
金钱豹在小屋内逡巡,眼神得了精神病。
怒猩猩隔着玻璃,击退起哄的游客们。
上一秒我也在笑,转眼转悲,离开了那里。
动物园的动物,藏起来和睡着了都是不被人理解的。
海洋世界
——致大块
最初的深水里,我们轻盈的缩展,
用上升的时长,再度跌落,
每一下,花去无意义的时辰。
外面已千年。外面
一万年了,外面分钟了。
年末,像支离的羽藻。
还活着,光景斜促。
一呼一吸,一步一行,便是感叹。
开着车,来到海洋馆。
海洋被分装进大大小小的箱子,
在水族箱旁,在深蓝时分,
东面住着白鲸,西面住着海豹。
南面住着魔*诸鱼,北面住着海龟企鹅。
水族在狭促中梭织,像是这行旅多不自由。
我们移步四下,又好像人世的行走多么自由,
百感只是珊瑚。
我带着儿子,走完海洋馆。
他的手扣着我,美丽的小锁,
时而松开,又暗合我生命的链条。
我希望定帧,这段水中的时光。
微弱的光里,
梦哀远行,边际无触。
我徜徉,水就是家。
百感还是微粒,叹息只是轻轻的鼓动,
并没有我。
安静的梦
深冬,天空在江面,
风过如蛇皮。
江心,有人捕渔,
用古法。
驾无动的扁舟,
鹭站在舟弦。
小船同时在江面与天空。
忽然,鹭一溺儿头扎进水下。
片刻以后腾出,回船。
仰头望着渔夫。
他捏捏它鼓鼓的脖子,
向上一提——
一片银白的鱼顺出,
掉在了船板上。
周而又始。
一片枯叶辞了彩树。
一只枯叶蝶朝下班的大楼高飞。
下班了。
周而又始。
有人在*昏自由泳。
有人无声的渡江。
汀洲既是这会,又是千年。
转眼过桥的人,
站在公交,眼望江面。
白发,悄悄浮出她的青丝,
一切都尽可能的轻,
因为没人想被叫出一个
安静的梦。
青青构
一个人,放下书本,来到山水,
登临风光,也可能经过溪前的人户,
停下脚,去敲了一下门。
古时人用平原来造成天空的低临,
并用月光,去使江水的流速涌现。
用二十岁,将一颗心抛入书中,速朽。
再用二十岁,抛掉书本,出门去生活,
亲历他书中读到的一重又一重,朽坏。
一副永恒的青青构,在不远处陈开。
但他在 个二十岁时明白了,
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无过于,蓬蒿,已高过了人头。
第二个二十岁,他明白了,
带着轻快离家,他则永远失去了身后。
回不去的理由倒很多:
燕然未勒,已矣骑鲸,寻桑榆不获,
或鹏的那对广翅:
扑闪中,陈开永恒的青青构。
他当然也可以放下山水,走向书本的南墙。
从人户退出来,晓梦之前,仍秉着灯。
困在手机屏大小的通道里,
他的珠玉不被看见时,闪耀着十万萧条。
他没有后悔发生过的一切,
他都只在当时,后悔了。
初春的一天
初春,没有太阳,坐在桌前,
读了一会儿《诗人何为》。
茶叶落向杯底,就在玻璃上,坐一个下午。
新的邮件寄出后,就可以开始等待了。
读清人张潮的《幽梦影》,
他说:古今至文,皆血泪所致。
世界的表面紧缩着,天色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