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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纹落花流水纹

“曲水”和“落花流水”是宋明时期流行的传统纹样。前者是曲折连续的几何形，后者是水波和花朵组合的写实纹样。

虽然两者造型迥异，但元代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称“紫曲水，俗称“落花流水。”

01

曲水纹与曲水流觞

曲水纹是一种由两组相互平行或垂直的直线构成的直线正交几何纹样，有工字、王字、丁字、卐字、回字等多种，皆是曲折回转，连续不断的形式，既可作单独纹样，也可作底纹。

唐代茶圣陆羽在《茶经》中记载风炉制作时称：“风炉以铜铁铸之，如古鼎形”，之后又说风炉上的装饰纹样有“连葩、垂蔓、曲水、方文”。

由此可知，最迟在唐代，“曲水”已成为一种纹样的专属名称。又，南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六《绍兴御府书画式》记载：“唐、五代画横卷皇朝名画，同用曲水紫锦褾。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玉轴。或玛瑙轴。”文中记载，绍兴内府所藏历代书画真迹的装裱裁制范式，其中唐代、五代的画横卷以及宋朝名画均用“曲水紫锦”装裱。“曲水紫锦”应是织有曲水纹的紫色锦。

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三记载宋御府所藏名画锦裱所用锦帛大多是紫色的，如“紫宝阶地、紫大花、紫小滴珠方胜鸾鹊、紫鸾鹊、紫百花龙、紫龟纹、紫珠焰、紫曲水、紫汤荷花、紫滴珠龙团”等。两条文献均有“曲水”，由此可见“曲水”在宋代已是比较普遍使用的经典宋锦纹样了。

宋代李诫《营造法式》卷十四“五彩遍装”“琐文有六品”中有关于“曲水纹”文图的详细记录：“一曰琐子；联环琐、玛瑙琐、叠环之类同。二曰簟文；金铤、文银铤、方环之类同。三曰罗地龟文；六出龟文，交脚龟文之类同。四曰四出；六出之类同。以上宜于橑檐方、榑柱头及料内；其四出、六出，亦宜于拱头、椽头、方、桁相间用之。五曰剑环；宜于料内相间用之。六曰曲水。或作王字及万字。或作料底及钥匙头，宜于普柏方内外用之。”

宋代李诫《营造法式》

据此可知，曲水纹与流水纹、水波纹、漩涡纹等水纹纹样不同，是以卍、工、王、天等曲折的几何形连接而成的纹样。

《营造法式》

中的曲水纹

由于建筑与织锦纹样大多相互借鉴，故《营造法式》中的曲水纹样可作为了解宋代纺织品曲水纹的研究依据。

由此可以推断，宁夏银川市郊西夏陵区出土一件工字纹绫,和江苏金坛南宋周瑀墓出土矩形纹纱都是宋代曲水纹。

宁夏银川市郊西夏陵工字纹绫

江苏金坛南宋周瑀墓矩形纹纱

北宋沈括《梦溪笔谈》中将古代铜彝上连续的回纹称之为“回波曲水之文”，又称“礼书言罍画云雷之象，然莫知雷作何状。今祭器中画雷，有作*神伐鼓之象，此甚不经。予尝得一古铜罍，环其腹皆有画，正如 屋梁所画曲水，细观之，乃是云、雷相间为饰。

由此可知，宋时的曲水纹与商周青铜器上的云雷纹相似，是直线互相垂直交叉，如水般绵延不断的几何纹。

商代晚期青铜器上的云雷纹

西汉马王堆墓出土的绒圈锦上的几何纹，从造型上看已具有了曲水纹的雏形。

西汉红地几何纹绒圈锦

“曲水”之名在《晋书》里已有记载，“汉仪，季春上巳，官及百姓皆禊于东流水上，洗濯祓除去宿垢。而自魏以后，但用三日，不以上巳也。晋中朝公卿以下至于庶人，皆禊洛水之侧……元帝又诏罢三日弄具。海西于钟山立流杯曲水，延百僚，皆其事也。”

可见每年三月上巳修禊事，自两汉开始就成了举国通行的风俗，魏晋以后，曲水流杯成为上巳节的重要活动之一。

“曲水”纹的流行或与古代上巳节的习俗相关。自古以来，中国古人便擅长将自然景物和世俗生活转化为纹样装饰题材的习惯。

由此推断，弯曲的河渠作为上巳节重要的构成部分，进入装饰领域后被抽象成蜿蜒曲折，连绵不断的几何纹。如故宫乾隆花园的楔赏亭、圆明园的“坐石临流”等。

北京原有七座流杯亭：流水音、契赏亭、猗玕亭、沁秋亭、七王坟阳宅的流杯亭（亭已毁坏，仅存曲水流觞）、圆明园“坐石临流亭”和“寄情咸畅亭”（仅存遗址）。

故宫乾隆花园的禊赏亭

北京恭王府的沁秋亭，曲水流觞东西看是“水”字，南北是“寿”字。北京潭柘寺的猗玕亭曲水流觞图案从南向北看是龙头。

猗玕亭曲水流觞图案从北向南看是虎头。

两者对照可知，几何曲水纹是对“流杯曲水”的表现。曲水纹的出现应早于落花流水纹。因此，在《落花流水纹考》一文中所称：“抽象的曲水纹是由具象的落花流水纹概括、简化而来”的观点有误。

02

唐宋时期的“落花流水”

自唐代始，花卉纹取代鸟兽纹开始成为纺织上的装饰主题。与此同时，“落花流水”也出现在唐诗中，如：

唐代大诗人李白《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 。”

李群玉《奉和张舍人送秦炼师归岑公山》：“兰浦苍苍春欲暮，落花流水怨离襟。”

高骈《访隐者不遇》：“落花流水认天台，半醉闲吟独自来。”

贯休《偶作因怀山中道侣》：“是是非非竟不真，桃花流水送青春。”

虽然中国本土尚未见到与之对应的纹样资料，但日本正仓院藏中国唐代绿地花兽纹锦、绿地花鸟兽纹锦却可参考比对。

唐绿地花鸟兽纹锦

该锦以水波作底纹，水波上有禽兽和花卉纹样，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落花流水”的意境。

到了宋代，诗词中“落花”主题的诗词数量激增，如：

宋代苏轼《再用前韵赋》：“酒醒梦断何所有，落花流水空青山。”

谢逸《如梦令》：“门外落花流水。日暖杜鹃声碎。”等。

还有《落花》、《落花怨》、《落花吟》、《梅花落》等花飞、花谢、残花、惜花等主题数不胜数。

经过组略统计，有关落花意向的诗词共一千多首，如：柳永笔下16首；欧阳修36首；晏殊33首；刘克庄34首；苏轼40余首；秦观21首，占了他所有词作的四分之一；王沂孙34首；程垓落花词作有47首，占其总体词作的三分之一。可见，落花在宋代文人的世界里成为了重要的抒情对象和精神寄托，“落花流水”的景色亦被文人反复吟咏。

此时，纹样风格也进一步追求写实和生活化，落花与流水图案逐渐流行。宋《宣和画谱》卷十八“花鸟四，宋崔白（御府所藏二百四十有一）”，记有“落花流水图四”。《南村辍耕录》中记录的南宋绍兴书画包首所用的织物：“紫曲水，俗呼落花流水。”宋代“落花流水”

纹样实物如宋代耀州窑青釉刻花瓷碗。在其碗心装饰有花卉和刻线水纹。

宋耀州窑青釉刻花纹碗

宋代“落花流水”纹样实物又如，陕西历史博物馆也藏有一个北宋青釉落花流水纹碗，碗内底部是一折枝花，花的四周是旋转起伏的水纹，线条流畅，优美生动。

北宋青釉落花流水纹碗

此外，宋代苏汉臣作《货郎图》中货车上斜插的旗杆上悬挂的白色纺织品上，有在起伏的水纹上缀梅花的“落花流水”纹。

宋苏汉臣《货郎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其形式已与明代落花流水纹锦极其类似。薛雁学者在《丝绸图案中的曲水和流水》中称“落花流水纹样的源头，似可追溯到西汉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水波凫翁锦。这是一件以几何状水波纹与小花状结合作地，再点缀一些鸟状纹样的织锦，其地部纹样与后世的落花流水锦已非常接近。”

马王堆汉墓出土之

“隐花波纹孔雀纹锦”

汉代《急就篇》中有“春草鸡翘凫翁濯”，“濯”可理解为水鸭（野鸭）在水中回旋嬉戏的样子，更贴近凫的生活习性。据“春草鸡翘凫翁濯”可知，该纹样在汉代称“凫”纹锦。

由于“水波凫翁锦”在中国纹样史上极为罕见，不能以此作为“落花流水”纹起源的判断依据。从发展脉络和造型逻辑上判断，“落花流水”纹的起源应是表现“曲水流觞”的几何状的“曲水”。

之所以元代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称“曲水”俗称“落花流水。”其因有二。

首先，如前文所述，曲水纹的诞生与上巳节曲水流觞活动有关，上巳节在每年三月三日，正值暮春时节，百花盛开，风吹花落，流水与落花是上巳节常有的景色，如梁简文帝萧纲《曲水联句》：“春色明上巳，桃花落绕沟。”宋代张元干有词：“蕊香深处，逢上巳、生怕花飞红雨。”无论是顺水而下的耳杯还是花朵，曲水流殇活动和落花流水景象的基本意象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人们将曲水纹与落花流水纹联系起来是合理的。

再者，宋代杨万里《秀州嘉兴馆拜赐春幡胜》：“中使传宣下紫宸，镞头浓染御香云。彩幡耐夏宜春字，宝胜连环曲水纹。痴似土牛鞭不动，老登金马愧无闻。强簪华发知难称，只有新诗颂万分。”“彩幡耐夏宜春字，宝胜连环曲水纹”是指“彩幡”上錾刻“耐夏宜春”，以及两环相套的胜和曲水纹。

在江苏宜兴法藏寺北宋地宫出土“宜春耐夏”镂花银幡上面的三角形幡头上面正是流水和梅花的图案，正与“曲水”对应。

宋“宜春耐夏”银幡

03

元代的曲水纹与曲水流觞

除了“落花流水”，与之相似还有紫汤荷花，如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三记载宋御府所藏名画锦裱中的“紫汤荷花”。“汤”便是水，唐代华清池中便有芙蓉汤等名。

中国丝绸博物馆陈列有内蒙古乌盟达茂旗明水乡出土的一件缂丝紫汤荷花靴套，以紫水作地，绿色的荷叶好象飘浮在水面，又好象一层层水波，五朵荷花及许多花瓣落在其中。还有一件北宋缂丝紫汤荷花就属此类。

蒙古汗国

缂丝靴套

04

明代的“落花流水”

“落花流水”在明代广泛流行，成为极具时代特色的纹样，并呈现两种形态：一种以水纹作地，花朵漂浮于水上。

明木红地落花流水纹棉锦

另一种水纹以条状形式将画面分割，且伴有水花，花朵点缀其间。

明落花流水

纹锦

水纹的表达有轻重缓急之分，有的起伏平缓，似小桥流水，涓涓细流；有的弯曲弧度更大，水势湍急，动态十足。

落花则有单独花朵、折枝花、团花，以四方连续、二方连续的形式展开，后来还演变出鲤鱼、葫芦、杂宝等纹样，动静结合，多样统一，颇有趣味。

落花流水鲤鱼纹

这一时期落花流水纹出土实物以定陵出土落花流水纹改机绣龙凤方补方领女夹衣，和成都近郊明墓出土紫红地落花流水纹锦为代表，传世物中以明代大藏经经皮最有代表性。

落花流水纹改机绣龙凤方补方领

女夹衣局部（复制）

紫红地落花流水纹锦

明代落花流水纹

粉红地落花流水闪缎

绿地落花流水暗花缎

明代文献中也有较多的记载，如明人文震亨《长物志·裱锦》：“今所尚落花流水锦亦可用，惟不可用宋假及纻绢等物。帯用锦帯，亦有宋织者。被以五色氆毽为之……次用山东茧紬，最耐久，其落花流水、紫、白等锦，皆以美观，不甚雅”又如，《金瓶梅》中的“银红撮穗落花流水汗巾儿”、《妮古录》中“又布紫白落花流水，充裝潢卷册之用。”

此外，明代绘画如《千秋绝艳图》中的人物衣着和杜堇《古玩图》中的琴囊上也可见到落花流水纹。

明佚名《千秋绝艳图》

明时文人士大夫雅好古玩鉴藏，明人杜堇《玩古图》便描绘了当时以鉴赏古玩为主题的一次雅集活动。画中绘临水庭园一角，着白袍的园主与客人，共赏紫檀案上琳琅满目的古玩。

明杜堇《古玩图》

由此可见，上至宫廷下至民间，落花流水纹的运用不分贵贱，不论阶级，广泛使用于生活的装饰中。除了纺织品外，漆器、瓷器、家具上也常使用落花流水纹，这一形式简单又雅致清新的图案是明代重要的装饰图案之一。

清代的落花流水纹基本延续了明代的风格，同时也融入了时代特色，例如宫廷手卷装裱用的织带，流水上除了花以外，还添入了玉磬、艾叶、银锭、古钱、犀角等杂宝纹样，又称为八宝带，这种变化与清代装饰崇尚祈福纳祥的社会风尚息息相关。

清乾隆落花流水纹双面锦

落花流水纹的演变，从宋代追求清新雅致的诗歌意境，到清代祈福求吉的象征表达，恰好印证了从宋到清的时代潮流变化。

05

明代的曲水纹

到了明代，曲水纹多用作天华锦的底纹，其上缀饰各类花卉、动物等纹样。

明香色地织五彩团龙天华锦

曲水纹中又以卐字形的曲水最有代表性，《说郛·蹴鞠图谱》中就有“曲水万字”的记录。

明清香色地白卐字串枝花卉锦

卐字在佛教中是“胸部的吉祥标志”的意思，作为装饰图案使用的卐字常被赋予光明神圣、吉祥万德、万代兴盛的含义，因此在吉祥图案兴盛的明清，卐字纹特别受到欢迎，卐字曲水从卐字四周开始延伸，相互垂直的直线不断弯折而不间断，又称为卐字不断头，寓意着延绵不断的吉祥福气。

除了卐字以外还有工字、回字等形式。

明曲水地折枝牡丹花绫

清代的曲水纹基本延续了明代的样式，这种既有韵律感又有吉祥含义的纹样，上到皇家下到民间都广泛使用。

清康熙

蓝地双钥匙头曲水团龙八宝纹天华锦

06

结论

魏晋时期，由曲水流杯活动演化出几何纹“曲水纹”；

唐代诗词中出现“落花流水”名称，出现了流水和禽鸟、花卉组合的纹样形式，同时也出现了“曲水”作为纹样的记载；

宋代，抽象的几何形曲水纹和具像的落花流水纹同时流行，并且“曲水”纹还可以指代“落花流水”纹；

明代，具像的“落花流水纹”大为流行，名称也以“落花流水纹”为主，抽象的几何形曲水纹多以地纹存在，二者之间的指代关系已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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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转自“华夏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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