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匕
母亲留下一部书
陆宜根
文
阝勹
廴匚
厶
母亲不识字，但她留下好厚一部书。这书从我懂事起就读它了，可至今还是一知半解。怪我粗枝大叶，还是书的古旧深奥呢? 那书皮好硬好硬，是母亲用麦秸编成的。四四方方，有棱有角，放在灶前的墙窟里，让长年的烟火熏得黑乎乎的，像一块秦砖。里面还夹着一片涩涩的瓦‘也像汉瓦。看那书的章章节节，叶叶瘦皱，茎茎筋韧。其间曲直荣枯，一如母亲的身世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而经她读将出来，可谓有声有色，酸甜苦辣五味惧全；什么紫珠呀，金钱莲呀，什么龙芽头，九里香，珍珠凉伞，七叶一枝花呀……文辞之婉约，内容之丰富，仿佛可以囊括闽东山野的所有特色风韵。 我们兄弟姐妹七八个，芋头大小的出娘胎，直至长大成人，寒寒暑暑，头疼脑热，医院卫生院，人生旅途的平安赖的是母亲这部巨著的神功。这些草药多半是母亲上山下地采集而来的，也多半又苦又涩。家境好时，只见母亲一手端药汤，一手捏冰糖，教子“先苦而后甜”。日子紧了，小孩子不听话，她就叫大孩子帮忙，按手捉足，拿筷子撬开嘴巴硬灌。 小时候睡眠，我爱踢被子而致肚子疼，母亲说是风从肚脐入里去，就从那麦秸篓里搜出一个大灯蕊，沾沾茶油放在我的肚皮上点燃，接着，便拿个竹管往下一罩，竹管被肚皮深深地吸引住了，拔起来时一声响亮，顿觉肚里一阵轻松好受。而风寒头疼时，母亲就给我煎“鼠曲草”，而中暑昏昏沉沉，母亲又给“抓痧”清醒，又给炖荷叶茅根。每年秋收将始，母亲就搬出“牡篙”，“马兰草”、“穿山龙”和着鸡鸭兔子一块煮，叫做吃补强身壮筋骨，得力割稻挑谷。就这样，秦砖汉瓦磨草头，在母亲的手下磨出了一条又一条彪悍男儿，磨出了一个又一个水灵女子。 到我远离母亲谋生去，母亲还塞给我一把草药带进城。有一回，我还乡探母，中途重感冒。药片吃了一大把，咽喉疼得还是开不了腔。到家后，还是母亲悉悉索索地翻开她那部沾满灰尘的著作，从中找出了一梗“金钥匙草”来，对着一豆油灯，就在那涩涩的瓦片上磨起来。顿时，我凝视着母亲的一头白发在灯影里随着草头的磨动而巍巍颤抖，忽然感到母亲的妙手在为儿回春之际，也在消磨她自己的风烛残年。这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母亲这部著作的珍贵，这是一部多少辈人留传下来的万金家书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