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群山丨昔时乌蒙行路难澎湃在线

                            

第一次去昭通,大概是年。

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大客车行驶到现在的昆明市嵩明县后,走的是弹石路。到了功山(今昆明市寻甸回族彝族自治县功山镇境内),夜幕徐徐降临,卧铺大客车停放在路边一家餐馆门口,让乘客们在那里吃饭。

那时的卧铺大客车司机和路边开餐馆的人多有勾结,在谁家吃饭和不在谁家吃饭,都是有“规矩”的。

当然,大客车司机拉了一车客人到餐馆“照顾生意”,司机、售票员以及跟司机沾亲带故的乘客,往往都能得到店家的格外关照,免费享用饭菜不说,菜品的数量和质量比一般乘客吃的要胜出许多。

吃过晚饭,天完全黑了下来。司机吆喝乘客们上车之后,客车就一路颠簸着往前赶。

由于路况太差,一路上,客车车厢里“乒乒乓乓”响个不停。汗味、脚臭味、口臭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入眠。

到了下半夜,或许是太困了吧,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突然被“轰隆”一声巨响震醒,脑门狠狠地撞在坚硬的物件上,还以为是车翻了呢。

睁开眼睛一看,客车仍然正常行驶着,只是,路面坑洼不平,车速太慢了。

一问才知道,客车已经驶离昭通市区,行驶在正在修建的昭(通)麻(柳湾)二级公路的毛路上。客车经过那些被挖得坑洼不平的路段时,非常吃力。

客车经过一处坑洼时,车轮一下子掉进坑里,随后弹跳起来。躺在最后一排的我,被高高地抛起来,头重重地撞在客车顶棚的木板上。等到天亮的时候,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车顶的三合板呈现出一条裂缝来,不知是不是我的头把它撞破了。而我的脑门上,也起了一个小包。那些日子,我一直怀疑:我是不是有“铁头功”啊!

我们的目的地是盐津县。客车越往前走,气温越高。到了麻柳湾的时候,许多乘客被热醒了。此时,天已蒙蒙亮。

过了麻柳湾,路就平坦多了。热浪不停地从车窗外灌进来,车厢里的各种臭味更加浓烈。

从麻柳湾到盐津县城的老路,要从一处天然瀑布下经过。许多驾驶轿车的司机途经此地时,总要将车停下来,“享受”一次“免费洗车”。

大客车却不行,因为车窗难关严实,水会灌进车里。因此,在客车快到瀑布下时,司机就提醒乘客们关好车窗。

两岸是抬头仰视才能看到顶端的高山,关河(横江)在峡谷里流过。公路顺河蜿蜒而下,随着山势弯弯曲曲。

多年以后,昭麻二级公路建成,昭通市终于有了第一条“高速公路”。不过,到了麻柳湾之后,就成了“断头路”。

从麻柳湾到水富的公路虽然是国道,但是弯弯拐拐,都是弹石路面,还非常狭窄。若有车辆抛锚,还会堵上很长时间。尤其是夏天,横江河谷闷热难耐,“人在囧途”的滋味,就两个字——难熬。

那时,从麻柳湾至盐津县城的公路边,有着许多餐馆和旅店,为那些跑长途货运的司机提供食宿服务。

那时,关河(横江)以及白水江还不像现在这样搞水电开发,江里的细鲢鱼、“石巴子”(一种野生鱼,生活在浅水区域,因腹部附着在石头上而得名)之类的野生鱼很多。在大关县吉利乡*府所在地*荆坝,好几家卖鱼的餐馆生意十分火爆。我就是在那里吃到了细鲢鱼和“石巴子”的。

那时,我在心里一直嘀咕:*荆坝与盐津县城那么近,为什么仍是大关县的地盘呢?

到了盐津县城,太阳已经出来很高了,气温也高得让人“窒息”,铺天盖地的蝉鸣比横江的波涛还要汹涌,以至于到了夜深人静,甚至人已经离开了盐津县许多时日,耳畔仍然响着蝉鸣声……

在盐津,我看到一些从四川方向开过来的车没有挡风玻璃。我觉得很奇怪:四川人为什么会有此创意,开个车还不需要挡风玻璃?雨天怎么办?刮风怎么办呀?

后来才知道,这与“创意”毫不相干。原来,在行车途中,山上掉下来的石头将挡风玻璃砸坏了。

一位同事告诉我,有一年,有一个县有几位老师坐车去昭通城里考试,到了中途,山上掉下一块大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车上,几名教师便“陷入永远的黑暗之中……”

那年盐津县发生地震,我受单位派遣去采访。公路上,我看到一辆崭新的货车,车头被一块巨石重重地压住。我想,司机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采访中了解到,由于当时汽车行至此处时发生了地震,前边的车停了下来,后边的车也就没法挪步。刚从四川买了辆新货车开回云南的这位司机就从车上下来,往前走了几步,看看前边是什么情况。他还没走出多远,山上一块巨石掉了下来,刚好砸在他那辆新车上。阿弥陀佛!好在他没在车上,如果在车上,命就难保了!虽然一辆刚买来的新车瞬间就毁了,不过,只要人平安,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人在峡谷之中,最担心的就是什么时候大地突然“打个哆嗦”,将山上的岩石抖松动了,两面高山上的巨石“飞流直下”,要逃命真是难了!

而糟糕的是,这个地方还处于地震带上。哪怕是一场小地震,都会带来较大的次生灾害,都会酿成不小的伤亡事故。

有一年,从盐津县城到滩头乡的路上,一辆小车在我们的前面开得飞快。

我们才拐了一个弯,就看不到前边的小车了。停下车来仔细一看,该车在一个山梁上转弯时,由于车速太快,直直地冲下山崖去了。我们看到,小车已经四脚朝天地“躺”在了横江的沙滩上,四个轮子还在飞快地转动着……

还有一年,一位同事开了辆轿车去盐津,快到*荆坝的时候,轿车熄火了。同事仔细查看,情况是“拉缸了,动不了”。那一刻,心里的那种灰暗,只有经历过那种遭遇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同事连夜打电话回昆明,请家里人安排一辆货车赶到事发地,将那辆轿车“背”回昆明修理——那时,昭通还修不了那种车呢!

直到年,水(富)麻(柳湾)高速公路修通之后,行车才不再沿着关河(横江)蜿蜒而下;才不再途经那些“免费洗车”的路段;才不至于会发生汽车行驶太快,一下子就“飞”到沙滩上去的那种悲剧。

在云南,有两座县城被人们戏称为“一线城市”。一是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绿春县,县城在一道山梁上,远远望去,像一条直线;另一座就是盐津县城了。盐津县城在一条逼仄的峡谷里,抬头只看得到一线天空——据说,这是全国唯一找不到一片土地来修建足球场的县城。许多人家的住房,乃至一些单位的办公用房,都是从横江畔的岩壁上打桩建起来的。供职于水富市公安局的青年诗人张雁超曾经写过一首关于盐津的诗歌,我觉得非常形象,与盐津县城的实际非常契合——

峡谷太深,

裁去了一半以上云朵一线窄空,

像要从我心中唤起坐井之蛙

在峡谷的县城

盐津,高山压着河谷

房屋必须踮着脚

以保持自己与街道的平等

从身后看它们

就如看见一群有城府的人

背后深藏的心机

总有让人生疑的笑脸

头顶斜长的天空

……

多年后贯穿盐津县境的关河

遍布印钞的水坝

一条插满闸刀的河流

同样令我震撼……

我去过盐津县的落雁(当地人读“落按”,他们称大雁为“按鹅”)乡,在横江右岸的高山顶上,落雁乡*府所在地略显开阔和平坦。我想,盐津县城为什么不建在落雁乡呢?

盐津县*府的行*中心从老县城搬迁到*桷槽新区后,要比老县城开阔许多。但是,看着县*府背后那陡峭的山岩,也担心那悬崖巨石往下掉呀!

那个时候,我们去盐津县,不仅可以吃到细鲢鱼和“石巴子”,还能吃到一种名叫九香虫的特色菜。

盐津人叫九香虫为“打屁虫”,还说:“有钱人吃鹿茸,没钱人吃‘打屁虫’。”将“打屁虫”与鹿茸相提并论,可见其营养价值有多高了!

后来去盐津,细鲢鱼和“石巴子”已经极少,九香虫也快要绝迹了。

过往盐津县城的这条公路虽然凶险,但它是出川入滇的主干道,是中原进入云南的咽喉要道,是中原进入南亚、东南亚“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在幽深狭长的横江峡谷,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豆沙关,还留下了秦汉时期开凿的“五尺道”。古驿道上,那遗留在坚固磐石上的一个个深深浅浅的“马碓窝”(运输物品的马帮踩踏出来的脚印),见证了沧桑的历史,像在讲述着古老悠远的故事。

豆沙关的岩壁上,有一块“袁滋题记摩崖石刻”,记载着唐贞元年间的一段史实:贞元九年(公元年),南诏王异牟寻派使者请求归唐(南诏叛唐42年后与大唐重归于好)。贞元十年(公元年),朝廷派遣御史中丞袁滋赴云南册封异牟寻为南诏王,途经石门关,袁滋有感而发,在岩壁上写下了一段感言。

时代进步到了21世纪,行路尚且如此艰难,袁滋所处的那个时代,其艰难程度,更是无法想象!

如今,行走在石门关上那条布满“马碓窝”的“五尺道”上,望着对面绝壁上的悬棺,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感慨。

从中原到云南,从一条“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到今天能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日夜奔流的横江,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证着这一系列的更迭与变迁。

年底,麻柳湾到昭通的高速公路修通,从昭通到水富的高速公路也全线贯通。

有趣的是,站在豆沙关上,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关河水道、“五尺道”、老国道、新的高速公路、内(江)昆(明)铁路尽收眼底,就像一部交通变迁史,囊括了古道、普通公路、高速公路、铁路、水路,见证着时代的进步与变迁!

从昆明到昭通的高速公路,也经历了许多的曲折。先是修通了嵩明至待补的高速公路,后又修通了待补到昭通的高速公路,这样,昆明到昭通的行车时间大大缩短。

在去盐津的路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废弃的隧道和桥墩。

从桥墩和隧道的“容颜”来看,似乎很有些年月了。

后来了解到,这些废弃的桥墩和隧道,便是内(江)昆(明)铁路停工后的“遗产”。

早在年,云南就组建了官商合办的“滇蜀铁路公司”,开始筹建当时的“叙(永)昆(明)铁路”。年开始勘测,年勘测完毕。仅是勘测,就耗费了10年时间。民国初年和抗战期间,也曾进行过勘测。新中国成立后,年经铁道部西南设计分局再行设计,年开工建设,内江到宜宾安边镇的公里“内宜铁路”于年建成,昆明至贵州六盘水梅花山段公里的路段也于年建成,但途经盐津、大关、彝良等县的路段,由于山高谷深,施工难度太大,不得不于年停工。

年,中共中央领导人胡耀邦到昭通视察,提出了内昆线复工的意见,于是成立指挥部,着手准备工作。

年10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到昭通视察时说:“中央已经决定内昆线复工之事。”

年3月,铁道部、国家开发银行等部门组成专家组,对内昆铁路进行现场调研,内昆线终于进入设计阶段。

年6月26日,内昆铁路水富至梅花山段工程全线开工。年9月,内昆铁路全线贯通。地处乌蒙山区的昭通,告别了没有铁路的历史。

昭通虽然通了铁路,但是,如果从昆明坐火车到昭通,仍然十分不便,需经贵州省六盘水市再到昭通,耗时很长。

有几次,我从昆明坐火车到水富市,又从水富市坐火车到昆明,路途遥远而漫长,但又无可奈何。难怪许多人宁愿坐飞机到四川省宜宾市,再从宜宾转车到水富。

如今,重庆至昆明的渝昆高铁已经开建。通车后,从昭通到昆明,就快捷方便多了!

前些年,去威信和镇雄的二级公路还没修建。从盐津县柿子坝分路之后,经镇雄县的罗坎镇,到火石坳,一路急弯。

有一次,我一大早从昆明出发去威信县,到了罗坎镇的火石坳后,几个急弯,让人又困又饿又晕车,就“老实交代”,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有时候,去镇雄县出差,还得从宣威,经贵州省的威宁县和赫章县后,才能到镇雄。

冬天的时候,从威宁县到赫章县那一段,大雾笼罩,能见度非常低。车速缓慢,行如蜗牛。有时候,司机还得将头伸出车窗外,看清路况后再往前走。

从赫章县哲庄乡到镇雄县中屯乡的那段路,真是太难走了!有时候还堵车,一堵就是几个小时。

如今,从昆明到镇雄、威信两县,已不需要再绕道威宁、赫章了。经杭瑞高速公路直达贵州省毕节市之后,从毕节再到镇雄、威信,已是非常快捷了。

近年来,昭通加快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与周边四川、贵州的一些州(市)和县(市、区)形成了高速公路网络,乌蒙山区的路途不再艰险和难行。

“乌蒙行路难”,已经成为过去。

原标题:《阅读昭通群山丨昔时乌蒙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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