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川

今年的雨季比往年来得早、也来得长。

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天气非雨即阴，见不到阳光。似乎看管雨水的雨神，打算将一年的雨水倾泻一空，然后下班走人。

长而寂寥的雨季，感觉日子都是湿哒哒的，连鸟声都带着几分湿浊。

雨住天晴，一阵蝉鸣破窗而入，忽而盛夏。

福州本是火炉，今年的盛夏更是炎热。从初伏开始，气温一下飙升至40℃，此后，便是无休无止、没完没了的高温天气，炽热的空气，连呼吸都带着一种焦灼，似乎只需一点火苗，便可以呼啦啦地燃烧一片。

风到末伏，白天仍是炎热。

但日光见短，青桐叶*，龙船花老。尤其是夜深人静，四周宁谧，蒲叶颤动，睡莲闭合，虫声唧唧，终于有了一丝微弱但却坚定的晚凉。

再次路过黎明湖公园，不见去年的荷花。空荡荡的湖面，只看到一只池鹭在石上憩息。水边的水竹芋依旧绽放，环湖的乌桕依旧葱郁，但不知从何时起，盛夏里如雨的蝉声却渐渐声微。

蓝天如洗，明日处暑。再一日，最难熬的伏天也要结束了。

01

这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四个节气。

处暑的处，是离开、离去的意思，暑是暑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处，去也，暑气至此而止矣”，所谓处暑，就是炎热结束的意思。

此时节，我国大部分地区，可以明显感觉到太阳开始偏南，或许白天还会有暑热的感觉，但早晚的温度开始下降，意味着进入气象意义的秋天。

然而南方的秋天，却总是让人感到姗姗来迟。此时溽热的苦夏还没离去，晴热天气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新秋来时的路上，还横亘着一只秋老虎。

《清嘉錄》说：“处暑后，天气犹暄，约再历十八日而始凉；谚云：处暑十八盆，谓沐浴十八日也。”

盆就是澡盆。十八盆的意思是说，处暑节气之后天气犹热，出汗犹多，还要再洗十八天澡，也就是要到白露之后，南方的天气才会凉爽，真正意义的秋天才会降临。

按照古人的说法，处暑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

三候，用于中医，表示浮、中、沉三种脉象，应用于气象，则用来表示节气中的动物候应、植物候应和自然现象。

鹰乃祭鸟，是说处暑节气，老鹰开始捕食，好给自己囤一身能量过冬。古人认为，鹰乃义禽，先杀鸟而不食，与人之祭食相似，且老鹰不击有胎之禽，故谓之“义”。

天地始肃，是说天地之气变得肃杀，季节的基调转向悲凉。秋令属金，金气肃杀，因此，古代无论是秋决行刑，还是沙场点兵、发动战争，都在此时发生，这是“天理”。

禾乃登，禾，是黍、稷、稻、梁类农作物的总称。登即成熟，

意思就是开始秋收。农谚说：处暑禾田连夜变，这段时间昼暖夜凉的天气，对农作物的干物质制造和积累非常有利，庄稼成熟很快。

上一茬的作物，开始沉甸甸地等着收割，要抓紧颗粒归仓，而新一轮的禾稻，又该下田播种了。天下农人最苦，一年中没几天日子是安闲的。

02

处暑，是夏天的休止符。

万物在漫长的夏日疯狂生长之后，渐渐趋于平静。忍受了一季的燠热，也即将在处暑中终止，轰轰烈烈的夏，眼看着就要变成秋天的模样了。

宋人张嵲在一首处暑诗中说：“尘世未徂暑，山中今授衣。露蝉声渐咽，秋日景初微”。尘世暑气未尽，山中人就已经开始添衣。秋蝉的鸣声，变成断断续续哀鸣，秋天到来的迹象，已经依稀可辨了。

早开的大叶紫薇，此时已开始显露出疲态，甚至凋谢了，树上结满一嘟噜一嘟噜的蒴果。

夏日的余温和早秋的凉意交织，*山栾细碎的*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留下一地花骸。及待秋凉盈怀，也许你猛一抬头，这些树上就挂起满树半青半红的风铃了。

路边的海桐叶老，莎草的末尖渐渐焦*。

睡莲的叶色也开始憔悴，将一季的深情，藏在渐老的皱纹里。路边的狗尾巴草，克勤克俭开了一夏，看上去也有些累了，变得没有神采。

有个成语叫“良莠不齐”，良，是指北方人爱吃的小米，莠，指的就是狗尾巴草。良与莠，是同科、同属、不同种的植物。

一直喜欢这狗尾巴草，并一直为它打抱不平。

狗尾巴草现在多被视为杂草，甚至恶草，因为它不仅结不出粮食，而且是很多害虫的宿主植物。

但又有几人知道，小米是狗尾巴草的一个亚种呢？

古代植物的驯化，都要经历从野生型、过渡型到栽培型。小米，是狗尾巴草经过自然变异分化，古人漫长的人工选育，慢慢演续下来的栽培农作物。通俗地讲，没有狗尾巴草，就没有小米。

因为这个过程对古人来说不可控，导致良与莠曾经长期共生共存。

我们只是因为狗尾巴草今天带来了烦恼，就将它视为恶，未免也太不厚道。夏天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夏之炎热，也不会有万物的疯狂生长，对于炎夏，人类同样也应有感恩之心。每一个季节，都无可替代。

03

《四民月令》中说：“处暑中，向秋节，浣故制新。”

意思是说，过了处暑，就到了秋天了，要准备换季的衣服。但对于南方人而言，此时“制新”尚早，最应该注意的，反而是不要一味“贪凉”。

嵇康的《养生论》便认为，“秋初夏末，热气酷甚，不可脱衣裸体，贪取风凉。”

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人生于天地，当顺从四时阴阳之变，最好的生活方式，是因时因地，顺时而生，适时而食，调养生息。

中国人的24节气，不仅是一部观察天时、指导农事的历法，也是遵循自然规律的日常生活指南，体现了中国人独有的宇宙观、世界观、自然观、生命观，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智慧。

它不仅是一套关于时令、气候、物候变化规律的知识体系，也是属于中国人的时间哲学，是中国人对自然、对岁月、对人生的思悟。

处暑了。

轰轰烈烈的夏悄然隐退，将一份恬淡与从容，留给了秋。

夏的热情，孕育出秋的澹泊。草木荣枯，岁月更迭，所有的生命在褪去生涩，变得成熟。

处暑，是季节的*金分割，落花的落花，结实的结实，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好比人的一生，无论青涩也好，红熟也好，每一阶段，总有它的忧愁与欢乐、遗憾与美好。

易经上说：“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终止，是一个故事结束，也是另一个故事开始。

处暑的云，慢慢舒展了眉头，疏的疏，淡的淡，不再像暑天时那样浓云成块，让看云的人，也不觉放松了下来。处暑中的你我，也应学学农人，秋收毕了，田地空了，马上就要准备下一场的劳作。

岁月更替、季节转换，就像人生路上的歇脚处，想想来路，期待去路，停留处，必有新开端。

本文作者：平川，来源“解道”。